《讼》卦六句爻辞,讲述的是如何平息心中争讼的六个层次。
《讼》卦初六爻辞说:
不出御事,少有言,终吉。
“不出御事”,就是心神内守不出,为无为,事无事。本句通行本作“不永所事”,错误,据楚简本改正。“不出”是呼应了上一卦《需》的最后一句“入于穴”。《讼》的下卦坎为心,为隐伏,为穴,心伏于内而不出御事,作者观象系辞绝妙。
“少有言,终吉”,是说心神入于窍穴内守,则心中争讼自然就会减少,最终可以止于至善。“有言”其实是“有讼”,《集韵·愿韵》曰:“言,讼也。”心能止念,自然无讼无言。
通行本“少”作“小”,二字本通,据帛书本改正。
《讼》卦的九二爻辞说:
不克讼,归而敷其邑人三百户,无眚。
“不克讼”,心神不可外驰,否则就会产生争讼。不克,不可也。这是作者明确的告诫。
“归而敷”,通行本“敷”作“逋”,二字皆从甫声,上古音属鱼部,同音通假,当以“敷”为本字。楚简《周易》此字又写作“肤”,也是“敷”的通假,比如“肤浅”又写作“敷浅”。
末学敷浅,诚所未详。——顾野王《上呈<玉篇>启》敷其邑人,相当于“敷民”,是向邑内民众散布教化之意。如
【書·大禹謨】文命敷于四海。【傳】言其外布文德敎命。又【臯陶謨】翕受敷施。【傳】以布施政敎。“邑人三百户”,是一个小国大夫的采邑户数。郑注《礼记》云:三百户是“小国下大夫之制。”清代马瑞辰《毛诗传笺通释》卷十也说:“《易·讼》:'其邑人三百户’,郑注:“下大夫采地方一成,其税三百家,故三百户。’《杂记》:'大夫之丧,其升正柩也,执引者三百人’,郑注:'诸侯之大夫邑有三百户之制。’九二爻居六爻的第二爻,在卦位的定义上正好是相当于大夫,《乾凿度》就对六爻位置所代表的地位规定如下:初,为元士;二,为大夫;三,为三公;四,为诸侯;五,为天子;上,为宗庙。”图片
所以“归而敷其邑人三百户”,从字面意思来说就是一个士大夫回到自己的采邑,对本采邑内的三百户人家施行教化。实际上是把心比做一国之主,心不外驰而能回归身内,就像是大夫回到自家采邑之中,敷政优优,不争不竞,受到国中邑人供养,自然“无眚”,不会有什么灾害。
《讼》的六三爻辞说:
食旧德,贞厉,终吉。或从王事,无成。
“食旧德”是食君之禄,“或从王事”是忠君之事,这句话是用王公与天子的关系,来譬喻身与心的关系。以君臣譬喻身心,是先秦时期的常见做法。荀子就说:
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,夫是之谓天官。心居中虚,以治五官,夫是之谓天君。三爻为王公,《周易集解纂疏》引《乾凿度》就说:“三为三公,食旧德,食父故禄也”。王公食旧德,譬喻的是身体饮德食和,受到赤子之心的滋养。《道德经》就说:
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。蜂虿虺蛇不螫,攫鸟猛兽不搏。骨弱筋柔而握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,精之至也。终日号而不嗄,和之至也。“贞厉”的意思是以静定之法砥砺自性。贞,静定也,厉,磨砺也。古文厉和砺本互通,郭店楚简《性自命出》就说:
“厉性者,义也”。
能用贞静之法安静身形,砥砺心性,自然“终吉”。
“或从王事”与《坤》之《谦》卦相同,可以参看。心譬喻君王,从王事就是从心之事,当事无事,为无为。荀子就说:
不事而自然谓之性。——《荀子·正名》。注:“事任使也。”“无成”,就是大成若缺,濡弱谦下。谦下不争,正是平息心中争讼的心法,也是处事持心的第一原则。《讼》的九四爻辞说:
不克讼,复即命。渝,安贞,吉。
“不克讼”,就是不可以争讼,心不外驰,自然无讼。作者再次强调无讼的原则。
“复即命”,就是《道德经》说的“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”。归根,就是“复”。
渝,就是变。万物芸芸,人心易变,心思被外物扰乱而善变,故曰“渝”。
应对“渝”的方法就是“安贞,吉”,心要安静柔顺,“万物并作,吾以观复”,如此才能入静入定,止于至善。
“安”,静也。正好呼应了“静曰复命”。
《讼》的九五爻辞说:
讼,元吉。
面对心中的是非争讼,要保持一颗大公无私的仁心,方可止于至善。
讼,与“公”通假,二字本通。有公则无讼,不公则有讼。君子在经过上爻所说的“复即命”阶段后,复命知常,有容乃大
,无讼而公。正如《道德经》所说:
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。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不知常,妄作凶。知常容,容乃公。元,仁也。用“元亨利贞”四字对应仁礼义智四德,这是《周易》一开篇就做好的设定。
仁是亲爱的意思。《说文》:“仁,亲也。”。所以《大学》就说:
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。
亲民,就是仁者爱人。
止于至善,就是吉。(《说文》:吉,善也。)
故曰“元吉”,意思是守仁亲民,就可以明德知止,止于至善。
《讼》的上九爻辞说:
或锡之鞶带,终朝三表之。
“或锡之鞶带”,有时天子会赏赐鞶带。
或,有时也。说明只有时机恰当的时候才会赏赐鞶带。鞶带是赏赐给征战有功的男性的。《白虎通》就说:
“男子所以有鞶带者,示有金革之事也。”
金革之事,就是战事。
“终朝三表之”,“通行本作“终朝三褫之”,错误,据楚简《周易》改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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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终朝三表之”的字面意思就是:天子不仅向战争中的有功之臣赐予鞶带,还一上午就多次旌表了他。
这实际上譬喻的是能够停止心中讼争之人,心会给他最丰厚的回报。
战争,是争讼到达最激烈才会爆发的产物,但是战争的胜利,却代表了争讼的平息。
对于平息争讼的功臣,天子自然要大加表扬。
所以,《讼》卦的最后一句,以对平息争讼的褒奖结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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